这六天

Oct 10, 2025

回乡这件事,三个月前便定下了。心里早已知道会有什么在等着 - 那些炽烈的辣椒,那些必然会来的劝酒声。

农历十三

八点半,车子准时驶离。高速路正在改扩建,一路限速七十、八十,像是故意要把归程拉得更长些。下午两三点,叔叔的电话便追了过来,是堂哥打到父亲手机上的。他问到了哪里,说晚饭正在准备。我听着父亲在电话里应承着,心里明白,这顿饭是躲不过的。

黄昏时分到了镇上,取了快递。六点半,车子停在了大伯家院子里。叔叔和婶婶正在厨房里忙碌,锅铲碰撞的声音从里面传来。堂哥递过一瓶水,陪我说了几句闲话。

大伯的房子挨着二伯的,都是在爷爷留下的地基上起的楼。二伯那边墙面新刷了漆,水泥灰色;大伯这边还是旧时的已经泛白的红色。两种颜色并排着,像两个人背对背站着,谁也不看谁。

酒桌上,劝酒的声音如期而至。这次我守住了防线,我没有喝酒,也没有以茶代酒去敬这个和那个。我安静的吃着饭,嚼着菜,不去理会他们的推杯换盏,看起来很不合时宜,我就这样尴尬地坐着,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,像一个闯入自家的客人。

爷爷和奶奶还在的时候,从来不会感觉这么的不自在。

吃完饭,一刻也没多待,便匆匆起身告辞。走得急,像是怕被什么拉住。发动车子,正要驶出院子,二伯的车灯在夜色中亮起,缓缓停在了门口。我停下了车子,父亲下了车,没多久又回到了车上,"走吧。"他说。

抬头看了一眼天空,今天的月亮并不圆,有点凸,像是缺了什么,又像是多了什么。

农历十四

今天是父亲亲姐姐的儿子结婚,也是这次回乡的缘由。

六点半起床,洗漱完正要出门。六点五十四分,表弟的电话便追来了,问是否出发,说要去接亲。我应着,按下启动键。车子却没有反应,仪表盘上跳出红色的电池标志,还有一个黄色的发动机图标。

心一下子悬了起来。早就安排好的接亲车队,偏偏这时候出问题。父亲坐在副驾驶座上,脸上也现出焦急的神色。我强作镇定,说先熄火等两分钟试试,不行就给姑姑打电话另想办法。那两分钟格外漫长,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。好在重新启动时,车子响了,悬着的心才落了地。

姑姑家里已是人声鼎沸。婚庆的人忙着给车贴喜字、扎彩带。屋里挤满了人,大部分面孔都陌生得很,也许小时候见过,也许没有。大家围着吃米粉,准备出发去县城接新娘家的人。

县城宾馆里,摄影师像个导演,指挥着所有人一遍遍地摆姿势、露笑容。我们都成了临时演员,在他的镜头前演着"欢天喜地"。

我的车上坐了四个女方亲戚。我说我是新郎的哥哥,他们便纷纷自报家门——姑姑、舅舅、舅妈,还有一个不怎么说话的年轻人,看样子是新娘的弟弟。姑姑健谈,问这边有什么特产、什么好玩的地方。我愣了愣,说你问到我的知识盲区了。车厢里响起礼貌的笑声。

八辆车的队伍,颜色各不相同——黑的、白的、蓝的、棕的,浩浩荡荡地穿过县城的街道。

回到姑姑家,拜堂,改口,给红包。新人又被牵去婚房拍照。我站在人群里,看着这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,像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。

中秋节

又是叔叔和婶婶在大伯家的厨房里忙碌,中午一顿,晚上一顿。二伯今天在,大伯却不在了,前一天就回了南昌。

今天我照样没有喝酒,他们于是把火力转向了昨天的新郎官。他回家时,钥匙插进了锁孔却怎么也拧不开,踉踉跄跄地要爬窗,还好他的妻子及时拦住了。我看着这一幕,不知该说什么,方言已经很陌生了,普通话也没找到合适的词,唯有一笑。

夜里抬头看,月亮很圆,很亮。照着老屋,照着那两栋颜色不同的墙,照着各自离散的人。

农历十六

璐璐姐为她的双胞胎儿子办满月酒,在县城的老宾馆开了四桌。都是近亲,该来的来了,该到的到了。孩子们被抱来抱去。我坐在角落,刷着手机找点事情做。

农历十七

这天很无聊,却也惊心动魄了一回。午饭后,璐璐姐的表妹突然脸色发白,要摔倒的样子,怀里的婴儿差点滑落。人群一阵慌乱,又很快平静下来。生活在这里,总是这样——小小的波澜过后,一切照旧。

归程

原本要多留一天,父亲的事却意外地快就办完了。中午时分,我们决定启程。收拾东西时,谁也没有挽留。车子驶出村口时,我从后视镜里看了最后一眼。

六天,终于结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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